如果你拥有世界上最昂贵的小提琴

关于稀世古琴的故事,兼谈文化的坚守、进步与葡萄酒

故事从一把绝世古琴说起。

“柯翰斯基”斯特拉迪瓦里名琴(Kochanski Stradivarius)是现存最美妙的古老小提琴之一,制作于1717年,是传奇制琴大师斯特拉迪瓦里(Stradivarius)黄金时期的作品,曾经在宫廷中被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珍藏。

沙皇尼古拉斯二世
沙皇尼古拉斯二世

俄国爆发革命的时候,沙皇把这把琴交给波兰小提琴家柯翰斯基(Pawel Kochanski)保管,希望能让它免于劫难。柯翰斯基和好友波兰钢琴大师阿图尔·鲁宾斯坦(Arthur Rubinstein)一起藏在一辆运送家畜的火车上逃离俄国。路上火车被革命者拦下,危急时刻,柯翰斯基急中生智用这把琴为革命者们拉奏了一曲《国际歌》,才得以重获自由。

小提琴家Pawel Kochanski的画像
小提琴家Pawel Kochanski的画像

这把琴后来辗转到了法国小提琴家皮埃尔·阿莫亚尔(Pierre Amoyal)手中。他是著名小提琴家海菲兹(Jascha Heifetz)的高徒。据估计,这把古琴的价值在400-600万欧元之间,价值连城。但极具戏剧性的是,因为这把古琴高昂的价值,竟让黑帮盯上了阿莫亚尔。

皮埃尔·阿莫亚尔(Pierre Amoyal)拥有的Stradivarius古琴“Kochanski”
这就是皮埃尔·阿莫亚尔(Pierre Amoyal)拥有的Stradivarius古琴“Kochanski”

1987年,阿莫亚尔到意大利北部城市Saluzzo主持一场大师班。就在他在旅馆门口把乐器和行李装到他的保时捷911上,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大胆的贼人以惊人的速度突然上车在小提琴家眼皮底下连车带琴劫走了。

他和警方经历多方苦寻无果,但名琴却很快给小偷带来了噩运。几个月后盗琴的小偷被突尼斯黑手党分支同伙枪杀在车里,小提琴再次不翼而飞。阿莫亚尔雇佣了私人侦探,在意大利都灵、热那亚和米兰展开了长久的搜寻。突尼斯黑手党一直试图在香港和日本市场上出售这把琴,但无奈斯特拉迪瓦里琴的名气太响,无人敢买。直到4年之后,阿莫亚尔终于通过高价聘请的一位罗马专攻绑架案的律师,通过漫长的讨价还价,说服了黑手党“这把绝世名琴唯一可能的买家只有它原来的主人”,愿意以一定数额的赎金换回名琴。结果在交货的时候,意大利警方精密布控,一举逮捕了罪犯,这把名琴终于失而复得,物归原主。

另一把Stradivarius于1711年制作的古琴“Kreisler”,来源:PBS
另一把Stradivarius于1711年制作的古琴“Kreisler”,来源:PBS

绝世古琴的传奇故事里,最让我们好奇的是人们相信近300岁的斯特拉迪瓦里古琴或者同时代意大利制琴大师Guarneri制作的古琴,拥有当下制琴师所不能匹及的美妙音色。甚至有研究人员对制琴的木材的产地、风土,乃至300多年来气候的变迁进行了研究。琴身近78个部件,细微的结构差别,使用涂漆的成分,涂层的薄厚均匀都很可能影响到琴的音色。

但更令人玩味的是,2012年巴黎六大Jean Le Rond d’Alembert研究所的声学研究员Claudia Fritz博士和她的同事做了一次震惊艺术界的“巴黎盲品会”,只不过不是像1976年一样盲品葡萄酒,这次双盲实验是让10位专业小提琴家通过蒙眼盲奏来评判小提琴的音色,看看其中的名家古琴在这样的测试中是否被判定为优于现代制琴师的制作的小提琴。实验中使用了6把古琴,其中5把是斯特拉迪瓦里制作的名琴,另外6把新小提琴,分别作了表面做旧处理,避免演奏家通过手感辨别出新旧。实验结果显示,这10位专业演奏家并不能确定地通过盲奏区分出哪些是新琴哪些是古琴,而在选择“更适合演奏”的小提琴时,选新琴的甚至比选古琴的还要多一点。

图片来源:taringa.net
图片来源:taringa.net

Claudia Fritz博士觉得这样的实验结果是对现代制琴师技艺的出色证明。当演奏者和听众中都存在普遍“好古”倾向的时候,这令人震惊的实验结果可以让年轻的小提琴演奏家清醒应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到提升演奏技巧上,而不是想法设法去获取一把“古琴神器”。

其实制琴界没有那么守旧,18-19世纪的制琴师其实已经尝试过不少不合传统实验作品,比如方形提琴,没有F孔的提琴,梯形提琴等等。跟我们同时代的比利时制琴名家 Gauthier Louppe设计了一把左右不对称的小提琴,取名为重生(Résurgence),来适应演奏时候的高音和低音对琴身震动的不同要求。这些尝试并不是对传统经验的抛弃,而是希望通过探索来突破保守艺术文化领域的进步枷锁。

比利时制琴名家 Gauthier Louppe设计的不对称小提琴Résurgence
比利时制琴名家 Gauthier Louppe设计的不对称小提琴Résurgence

对照葡萄酒领域。在欧洲产葡萄酒这些旧世界国家,哪些产区允许种植哪些种类的葡萄都有法律严格规定的,种植过程中葡萄田里所能使用的人工手段也受到限制,如果违反了规定就不能使用法定产区的命名。举个例子,比如波尔多著名酿酒顾问米歇尔·罗兰(Michel Rolland)拥有的Chateau Fontenil酒庄,有一款品质不错的酒,取名为“Defi de Fontenil”,意思是“Fontenil的挑衅”。这个名字,来源于酿制这款酒的葡萄种植刻意违背了法国禁止一些人工干预葡萄种植的做法,在采摘前在每两列葡萄藤间用塑料布遮覆土地,以防止葡萄采摘期间的降雨影响葡萄酒的浓缩度。这一举动被官方监管机构INAO认定会修改“风土”的特性,不能以当地Fronsac的AOC来命名,只能“降级”为最卑微的“餐酒”等级(vin de table)。

欧盟近年来实际上一直在推动完全放开的葡萄自由种植,但是在名庄强烈的反对呼声下,德法两国元首相继表示不支持葡萄种植自由化。但同时,因为气候的变迁,一些旧的规定也开始渐渐不适合酿酒的现状了。波尔多天气越来越热,到2050年恐怕要跟南意的托斯卡纳一样炎热,再按照现在的规定的葡萄种类来酿酒肯定霸主地位不保。想象一下,即使是寒冷的香槟区,在平均气温较高的历史时期也曾经以红葡萄酒闻名过。尊重风土和传统,是非常可贵的精神,但是因为风土本身也在变化,以谨慎的态度来与时俱进,其实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尊重。

幸运的是,在音乐界和美食界没有像葡萄酒那么多的条条框框,乐器制造师和大厨们可以最大限度地利用自己的想象和创造力,来实现人类在这两种感觉上对美的无止境追求。

参考资料:Pierre Amoyal的名琴失而复得的故事来自于他的著作 Pour l’Amour d’un stradivarius

朱思维

知味联合创始人、执行主编,知味葡萄酒教育资深讲师。曾在法国师从著名酒评家贝尔纳·布尔奇学习葡萄酒,足迹遍布世界各大葡萄酒产区。

他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巴黎高等电信学院(Telecom ParisTech)和巴黎高等商学院(HEC Pa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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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