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马云买下波尔多酒庄Château de Sours,成了波尔多第120位中国酒庄庄主。
这也不稀奇,在过去的三百多年里,全世界最富庶的商人都曾像中国人这样涌向波尔多,荷兰人、德国人、英国人……他们也都曾经在波尔多大举购入酒庄,有人干脆在波尔多当地安家,后辈们做了地地道道的当地人。
而波尔多的葡萄酒,虽然市场上也存在着起起落落,却一直伫立在世界舞台上,经久不衰。
让波尔多的魅力如此持久的,除了风格和品质外,还有别的原因吗?最近偶然整理出的两个故事,或许藏着答案。
波尔多风格
历史上,欧美大多数国家都曾经颁布过所谓“私掠许可”政策。只要民间武装船只向政府缴纳一笔费用,就能在战争时期合法的抢劫敌国的商船,把财富据为己有。
18世纪初,“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爆发,几乎卷入了所有欧洲君主国家。并不生产葡萄酒的英国同时与葡萄酒大国法国和西班牙为敌,只能一边从葡萄牙买酒解馋,一边寄希望于自己国家那群“合法海盗”。
1703年,第一艘波尔多货船被英国海岛俘虏,船上满载的波尔多红葡萄酒被运到伦敦,以每桶25英镑的标价公开拍卖。
1705年,Pontac家族旗下前后三艘货船被抢,包括侯伯王(Haut-Brion)和玛歌(Ch. Margaux)在内,718桶顶级波尔多葡萄酒被运到伦敦拍卖,每桶起拍价60英镑。
1706年,被掠夺的葡萄酒数量和种类持续暴增…苏岱的贵腐酒,白兰地,其他来自左岸的红葡萄酒都成为海盗们的战利品。
1707年,拉菲(Lafite)和拉图(Latour)酒庄最新年份葡萄酒也在运输途中遭抢。同一周,装载了超过200桶包括侯伯王在内顶级葡萄酒的“自由号”商船,也同样被英国海盗劫走。
……
抢来的波尔多葡萄酒就这样源源不断的供往伦敦的葡萄酒市场,随着拍卖行的木槌一次次落下,运送到上流社会的酒窖和达官贵人的餐桌。
抢劫的速度后来甚至超过了拍卖速度……伦敦塔附近的拍卖行干脆开设了零售店,直接开始零售。通过海盗们辛勤的努力,英国人清晰的了解到海峡对岸最好酒庄取得了哪些进步,并且为此著书立说,保存至今。
然而,就像葡萄酒作家休·约翰逊(Hugh Johnson)在整理这段资料时评价的一样,劫掠船的战果大的可疑了。以1705年为例,当时侯伯王酒庄一年的产量恐怕只有50桶左右,即使算上拥有者Pontac家族旗下的其他酒庄,718桶这个数目也还太过骇人听闻……这个当时波尔多最有权势的家族,居然会蠢的把所有的鸡蛋装在一个危机四伏的篮子里?
第二,Pontac家族三艘货船被抢的时间发生在短短的三个月里。如果这还可以称之为不幸的话,波尔多的其他商人居然不懂得以此为戒,大家的货越装越多,酒越挑越精,配的护卫越来越少,简直就是为了被抢才出海一样。
最后,这些海盗的品味好的过头……拉菲、拉图、侯伯王和玛歌这四家当时最顶级酒庄的作品,一家不差的全部遭到劫掠。当时离美国总统杰佛逊提出波尔多分级还差80年,比酒商提出4等级制早120年,离神圣的1855列级名庄还差150年……是谁,能站在海盗船上,却拿着全波尔多最好酒庄的名单?
所以,虽然没有任何酒庄或者劫掠者留下彼此交易的记录,但上面的破绽都指向一个结论——所谓的抢劫,会不会是酒商们自导自演,安排给两国政府看的过场。
国战鼓励平民抢掠,商战促使敌人合作。为了伦敦市场,可能就算是海盗,波尔多人也能合作起来。
波尔多式合作
也是一个关于波尔多的故事。
二战时期,德军的占领给波尔多带来了巨大的破坏。他们公开洗劫了波尔多最好的酒窖,没收了犹太家族和英国企业拥有的酒庄,再用低到不像话的价格强制买入了数百万瓶其他酒庄的作品。另外,好像还不够乱似的,军人又控制了有色金属的生产。当时唯一能防治葡萄园霉病的硫酸铜因此停产,那几年,葡萄园的霜霉病和白粉霉病格外严重。
不过战争也让波尔多与德国间贸易量大增。纳粹政府就这样用远低于战前的价格,源源不断搜刮法国葡萄酒,再送去给德国军官们享用。
早在被占领前的30年代,波尔多就坏年份连连,葡萄园元气大伤。这段时间又由于大多数青壮年男性都去战场了,酒庄更是面临着劳动力短缺、设备缺乏维护、资金不足、霉菌爆发和糟糕的天气……
这种情况下,波尔多葡萄园的产量居然一路飙升了……
实际上,德军占领时期,波尔多单位葡萄园的产量飙升到了20世纪初的3倍有余。
……
这些葡萄藤严重营养不良、疏于修剪、霉病颇多,酿酒时也是不加筛检,所有采收来的葡萄全部一股脑的倒下去准备发酵。没去打仗的妇女和儿童们,简直就是憋足了劲头,竭尽全力的酿造那些尽可能寡淡、生青、带着霉菌污染、暗淡拙劣的烂酒来……
纳粹也不傻,为了控制品质,他们启用了一个全新的职位——Weinführer(葡萄酒监工)。这些人是葡萄酒的专家顾问,由德军官方聘用。在葡萄酒生产上,这些人可以说拥有生杀大权。二战期间,波尔多和勃艮这样的葡萄酒重点产区,都有葡萄酒监工入驻。
波尔多的监工名叫Heinz Bömers,他的家族早先在波尔多当地从事过葡萄酒贸易和酒庄管理,本人因此被纳粹提拔。但他的工作堪称无用——波尔多人送来的葡萄酒经常以次充好,不仅品质不堪,甚至还伪造产地信息。监工大人的记录则是一笔糊涂账,记录颠三倒四,混乱不清。Bömers先生辩解说,这些波尔多人阳奉阴违简直达到化境,根本没法管理。
就这样,尽管纳粹们严防死守,糟糕透顶的波尔多酒被源源不断的输往德国,供应给德军军官们……这可能也是葡萄酒人在战争年代,能做的最无奈抗争吧。
1944年7月,法国光复,1945年9月,给无数人带来巨大灾难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正式宣告结束。
不管是经济上还是心灵上,波尔多人从战争中恢复的很快,他们不仅重建了家园,很快又和德国人做起了生意。
所有的买卖中,有一项值得特别提一句。一度被德国人占领没收的木桐酒庄回到了犹太人,菲利普·罗斯柴尔德男爵手中。
男爵和纳粹可以说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他还是和全新的德国开始了正常贸易,还为木桐酒庄设立了一位德国总代理。顶级波尔多酒庄的全国独家代理,可是个难得的肥差。
而男爵找的代理,就是当年纳粹在波尔多的监工,Heinz Bömers。
……
虽然没有白纸黑字的载于史册,但这位监工先生当初波尔多人耍的团团转,到底是因为他能力不足,还是因为他早就选择站在波尔多酒庄一边了呢?
相信大家都明白了。
这两则短文,是我在搜集资料,为了动笔撰写《木桐酒庄升级始末》时整理出的。他们和木桐的主线无关,却也格外有趣。作为葡萄酒媒体,我有过不少和酒庄主打交道的机会。这些人的性格各式各样,有的风趣幽默,有的不苟言笑,有的朴实直接,还有的目中无人到让人抓狂。
但如果说起波尔多庄主们,我发现他们简直人人都是社交的高手,几乎每一位都热情好客、彬彬有礼还妙语连珠,堪称生意人的典范。
这种行事作风,可能就是过去三百多年学习经验的积累吧。即使是逆境时期,波尔多人也能优先通过合作的方式,找到真正最有利于自己的道路,保证酒庄的长期发展。
这才是波尔多产区长盛不衰的秘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