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罗马式双耳尖底瓮上的一段文字经过葡萄酒考古学家的翻译,说明了公元前182年是目前有据可考的最古老的葡萄酒年份。根据古 罗马作家老普林尼的作品,整个古代时期的最优年份是公元前121年。但是公元前102年也不坏,尤其是意大利南部坎帕尼亚(Campania)的葡萄酒 falerne,人们把它陈放整整20年。希腊人和罗马人都认为顶级葡萄酒——像是Sorente、Chio和Lesbos的葡萄酒 —— 在够格登上权贵们的餐桌之前,应该耐心等候10到25年。若干双耳尖底瓮里的葡萄酒陈放超过一个世纪,这些酒都被雅典和罗马的“收藏家”打开来喝了,但是他们并没有把品酒的评语留给我们。
葡萄酒之所以出现在皮埃·诺拉(Pieire Nora)指导的关于法国文化遗产的学术研究《记忆的场所》(Lieux de mémoire)中,很大部分是因为葡萄酒的年份构成了法国的历史、演变、无常、民心的定位标记。
伟大的年份就是战胜上天的战役,人们永远不断地谈论,不断地引述、评论,因为这些辉煌酒瓶里的葡萄酒改变的速度非常缓慢,在某一段不确定的时间达到美感与气味的顶点,绽放开来,这个时期通常还算长,之后就开始衰败,一如人世间有生命的肉体。就算这些葡萄酒非常老,变得就算不是无法饮用也是令人失望,或是完全变成另一个样子,这些特优年份的伟大葡萄酒依然是艺术品,是收藏品,是葡萄酒百年记忆的演出者兼见证人,是思辨的对象,几乎是爱国圣人的遗骨。
有人在拍卖会买下一瓶1928年的一级名庄的葡萄酒,仿佛那是普鲁斯特的手稿还是戴高乐将军的军帽。1989年,法国大革命两百周年,一瓶曾经属于托马斯·杰弗逊的1787年玛歌酒庄(Chateau Margaux),以匪夷所思的价格成交。“象征性到了这样的程度”,乔治·杜兰德(Georges Durand)这位负责撰写《记忆的场所》葡萄酒章节的作者说,“葡萄酒就成了记忆, 可是它依然是葡萄酒吗?”
1630年是一个伟大年份,因为这一年有一颗彗星划过天际,葡萄的产量十分丰盛。在这个年代,葡萄盛产的年份都被视为奇迹。1811年,另一个彗星年份,葡萄酒在质与量方面都有极佳的表现。
“您拿一小瓶波玛(Pommard)出来看看 公爵先生,这可是彗星年的葡萄酒啊!国王喝的酒都比不上这个!” 埃米尔·奥吉耶 Emile Augier,在《普瓦里耶先生的女婿》里这么写道。至于香槟区的布齐(Bouzy),寡妇凯歌夫人让人做了个特别标签:“1811:彗星年,布齐葡萄酒”。酩悦香槟和其他香槟酒厂当年也用了同样的销售手法。这颗1811年的彗星还留在某些酒标上, 特别是唐培里侬香槟(Dom Perignon)。
这种迷信在1893年又凯旋了一回,尤其是在波尔多产区, 那年的葡萄采收季来得比较早,从八月中旬就开始了,葡萄又多又大,是个了不起的年份。弗朗索瓦·莫里亚克在某处提过“这1893三年雄狮酒庄(Léoville)葡萄酒的完美表现”。
二十世纪的伟大年份就跟星星扯不太上关系了,毕竟哈雷彗星在1910年和1986年并没有带来奇迹般的收成(尽管1986年波尔多梅多克很不错)。二十世纪的伟大年份和它们在十九世纪的先行者一样,都是风土条件与气候合宜的产物,葡萄藤的生长周期因而顺利进行。而且,也要靠葡萄酒农从修剪到装瓶的努力,中间还有酿酒——在这微妙的过程中,技术让酿酒师的计划有越来越多实现的可能,让酒农的直觉有越来越少表现的空间。
总而言之,如果艳阳没有出现在八月,尤其是九月,让采收工人每天都得戴上帽子,就不会有奢华的收成。
如果要签上个世纪特优年份的乐透彩(我们就挑12个号码吧, 因为真正的乐透是在49个号码里头出6个),你得签:21、28、29、34、45、47、59、61、 89、90、96、2000。补充号码:66、78、83、85、88、95。上述年份大部分都会得到专家的认同, 但也有部分是有争议的,得看这瓶葡萄酒是波尔多、勃艮第,还是香槟、罗纳河谷等等,上天的恩泽是不会平均分配的。
我列出的是法国大部分产区都有卓越表现的年份。在这份名单里,不可能列出70和75这两个勃艮第的伤心年份,或是97,这个只有卢瓦河独享丰饶成果的年份。
有些经销商会编辑一些相当实用的年份表给酒迷,每个大产区的每个年份都有一个评定。不同的年份表对阵的时候(无可避免的是,这些年份表都是主观的), 辩论就不愁没话题了。我对于让-克洛德·弗里纳(Jean-Claude Vrinat,于2008年去世)编的年份表有极其久远的信赖。弗里纳是巴黎 Taillevent的 店东,也是同名葡萄酒专卖店的创办人,他编的年份表从来没让我上过当,只是我会怪他把博若莱(我的家乡)赶出去,把朗格多克和普罗旺斯的酒放进来。他在二十世纪这个区间,从来没有给过勃艮第红葡萄酒或白葡萄酒一次19分(满分是20),19分是他的最高荣誉,从1945年以来,其他大产区至少都得过一次。这个19分,勃艮第红酒等到2002年才得到。但是, 这真是勃艮第红酒最有资格享有这个荣誉的年份吗?
葡萄酒激发了许多独特的癖好和命运,收藏家弗朗索瓦·奥杜兹 (Francois Audouze)就是一例,他对于古老的年份有一股昂贵的热情。在一些才华横溢的主厨特别设计的晚宴上,他和他的俱乐部成员们会开几瓶古老的葡萄酒,这些酒通常是在拍卖会上买的。之后他会在一份公报上发表他的品酒评论,寄给他那些葡萄酒晚餐的常客。
通过他的文字,我们可以猜想,在打开每一瓶酒的时候,他屏住呼吸,等待奇迹,等待某种从时间里夺取的乐趣,等待歌剧女伶颤抖的最后一次呼吸,等待无处可寻的风味。有一瓶1880年的苏玳甜白(Sauternes),酒庄是Chateau Rayne-Vigneau,弗朗索瓦·奥杜兹的评语是:“酒色很深,酒液流畅。气味强劲,美好的柑橘香气。入口之后,这瓶苏玳已经把它的糖分吃掉了,当年应该只有较弱的贵腐菌作用。因此这瓶酒几乎是干型的,然而这无损于它召唤记忆的力量。它诉说着异国水果与原始岛屿的千千万万个故事。这酒是神奇的,在如此漫长无边的时间里,它本身就是一款甜点……” 接下来,想象力就接替了酒评。
面对每一瓶死掉的伟大老酒,弗朗索瓦·奥杜玆把自己变成了擅写悼词的波舒哀(Bossu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