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味:您从1961年就开始在葡萄酒行业工作,您怎么看待这50多年来葡萄酒世界发生的变迁?在过去的50多年里,葡萄酒世界天翻地覆,那对您来说有什么是不变的?
Angelo Gaja:对我而言,这是葡萄酒世界发展的不同阶段。首先传统上葡萄大多是在欧洲地中海区域种植,现在葡萄的种植也扩展到了新世界,人们在很多炎热甚至荒漠地区开发葡萄园,依靠地下水与山泉来提供葡萄必需的水分,或者使用灌溉的方式。欧洲旧世界在传统上并不会对葡萄园进行灌溉。相比而言,旧世界的葡萄园反而在收缩。过去35年来,欧洲为了防止产能过剩,出台了多项限制规定。过去葡萄酒是这些地区人们日常生活不可缺少的饮品,但消费方式的变化使得这些葡萄酒生产国不得不考虑生产与消费的平衡。而在新世界,一些炎热地区出产的葡萄酒整体上风味浓郁,酒精度偏高,与欧洲传统优雅的风格完全不同。
新旧世界相互影响,达到平衡。在欧洲出现的一个新变化是人们开始最求有清新度的酒。曾经旧世界的一些酒有一些“杂味”,甚至勃艮第与其他一些地区的酒曾带着明显的“鸡粪味”,这与当时酿酒工艺中清洁程度不够高很有关系。而现在完全不同了,波尔多经济宽裕的大酒庄每年都会更换橡木桶;在意大利也是如此,使用的大桶也会通过更为严格的方式来清洁,也开始更多地使用不锈钢桶来做发酵。
可以这么总结说,对现代化生产方式的引入,影响到了世界上绝大多数主要的葡萄酒产区,提升卫生标准起到了非常积极的作用。而不变的是葡萄酒的基本生产方式——通过葡萄汁进行发酵的自然过程,9000年来并未有大的变化。
知味:在1977年种下赤霞珠时,您曾经表示过“只有通过酿造一款出色的赤霞珠葡萄酒,并在橡木桶中进行陈酿,才有可能说服全世界意大利也能酿出伟大的酒。”如今的世界已经不再要靠赤霞珠来证明伟大的风土,或许中国仍然需要,您有没有觉得如今的世界需求变得更多样化了?
Angelo Gaja:1978年开始我就在酒庄里尝试种植赤霞珠,现在只占到我所有葡萄园面积的2%,一直保持着很小的比例。我当年是想要证明皮埃蒙特的Langhe地区也可以产出出了传统的内比奥罗葡萄(Nebbiolo)以外的品种,可以与巴罗洛(Barolo)葡萄酒媲美。在全世界范围内,赤霞珠都得到了广泛的种植并且为人熟知,但全世界种出来的赤霞珠风格也是不一样的。Gaja希望采取我们一贯的酿造精品葡萄酒的方式来尝试。
知味:作为一位已经70多岁的长者,什么给您动力继续充满活力地工作?
Angelo Gaja:全球气候变暖极大地改变了世界葡萄酒的格局,在当年酒农们面对两大挑战是白粉病和霜霉病,我们用喷洒“波尔多液”来应对,并总结出“在恰当的时候用最小的量”这个诀窍。气候变暖使得当年的一些方法都失效了,比如病虫害的发生期也因为夏天的延长多出1-2个月。为了应对这样的情况,有人开始使用更多的农药或者更新型的防治药品,我非常抵制这种做法。为了应对新的情况,我们必须找到新的方法,并保持对传统与经验的尊重,这可以说是如履薄冰。正是这些挑战给我带来了新的动力。
现在我们尽量通过利用葡萄藤自身的生命力来应对挑战,只有在真正非用不可的时候才会使用药剂。可以说,没有任何一个酒农能够在面对如此严峻的挑战时拿出100%有效的解决方案。
知味:很多人都称您为革新者,50多年职业生涯中您觉得做过最具创新性的举动是什么?
Angelo Gaja:人们经常把我看做是革新者,但我觉得与新世界的一些人和酒庄相比,我已经是相当保守的了,这可能是因为我们酒庄所在的巴巴莱斯科(Babaresco)地区整体就过于保守。我在皮埃蒙特种植2%的赤霞珠,12%的霞多丽,还有使用新的橡木桶和不锈钢桶,这些都被当地人认为是革新的做法,但是在波尔多和世界的其他一些地区,这些即使在当年也是相当常见的。内比奥罗(Nebbiolo)与巴贝拉(Barbera)这两个品种在皮埃蒙特当地都已经种植超过800年,这才是最能体现当地的风土品质的,我们应该更加重视我们自己的东西。
知味:对于您刚刚提到的内比奥罗(Nebbiolo)和巴贝拉(Baberra)这两个传统品种,您具体是如何看待的?有时候我们会听到有人把内比奥罗和黑皮诺(Pinot Noir)拿来做对比,您怎么看?
Angelo Gaja:内比奥罗的本意是“雾葡萄”,现在随着气候的变化,雾没有了,对内比奥罗而言是一件好事。内比奥罗是一个晚熟的品种,曾经会对采摘季节产生不良影响的雨水现在都没有了,最近几十年来内比奥罗的品质也很稳定而且整体上升,这些都是极好的消息。黑皮诺与内比奥罗一样都有酿出优雅风格的葡萄酒的能力。
现在Langhe地区最好的土地大都留给了内比奥罗,但在不远的Asti产区,最好的葡萄园是留给巴贝拉葡萄的。巴贝拉可以酿出日常饮用的适宜的酒,但有些也可以有很好的陈年能力。
知味:您有没有想去世界上的其他地方开辟葡萄园?
Angelo Gaja: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在欧洲以外的地区考虑过酒庄项目,我本质上还是一个欧洲人,而且正因为欧洲人的保守传统,我对其他的文化总保持着敬意与尊重,我也很尊重中国这片伟大的土地。我的女儿Gaia Gaja代表Gaja酒庄出访世界各地,这也是我在她出行之前给她的忠告。
知味:提到您的女儿,您对于酒庄在家族中传承是怎么想的?
Angelo Gaja:我的父亲Giovanni Gaja一直是我的导师,我和他一直保持着非常融洽的关系。种植赤霞珠的尝试让我很少有地跟父亲发生了一次争执,后来父亲为此事表示“真可惜”(Darmagi),后来这成为了这款酒的名字。
我父亲从我的奶奶那里学到这四句家族的处世箴言:“行之,知行之,知使行之,使知之”(Fare,Saper Fare,Saper Far Fare,Far Sapere)。我21岁接手酒庄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是只绵羊还是只老虎,当年继承酒庄虽然是父亲意愿的强加,但我还是愉快地接受了,而且从未因此后悔过。
酩悦香槟(Moet Chandon)和唐培里侬(Dom Perignon)传承出售的过程给了我很多思考,父母对于下一代继承酒庄的控制真是有限的。我到现在都还不太会用电脑,世界变化太快,我和下一代的想法当然也是有很大不同的。现在我和女儿对于酒庄管理的决定都是经过讨论达成共识的。而且我和儿女们有一个“君子协定”,那就是他们不许赶我退休,我也不能解雇他们。我的孩子们出生在气候变化的年代,他们对全球变暖之前的气候条件一无所知,现在要来面对气候变化带来的新挑战,需要我们两代人的共同努力。同时,也还要注重“知使行之”(知人善任),我们与很多种植专家合作,尝试用生物天然的方式来控制虫害,并始终保持开放的思想和态度。
我教给孩子们最重要的东西有两点:第一,我绝不会把自己的意愿强加于他们,但是只要他们展现出对酒庄事业一丁点的兴趣,我就会大力地引导他们;第二,要学会保护自己的激情(passion),激情就像是雨刮器,它没法让雨停下来,但却可以让视线和思想更为清晰。我现在已经73岁了,我希望能留给孩子们足够的空间和选择,并且以身为范,感染和吸引下一代加入到酒庄的管理事业中来。
在我的一生中,另一项我愿意做的事业是成为一名摄影师,这样让我可以通过镜头来观察世界,并且加入我自己的视角选择和理解,这和葡萄酒世界岂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知味:非常精彩,感谢您接受知味的专访,祝福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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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世箴言:“行之,知行之,知使行之,使知之”(Fare,Saper Fare,Saper Far Fare,Far Sapere)。
意思是:认识和实践两者的功夫要一起用,知道的越明白,理解的越透彻那么行动起来就越坚定不移,行动的越是坚定不移,那么对事情的理解和认识就会更深更透彻。两者不可以偏向其中一个放弃另一个,就像人两只脚前后行走,就会渐渐学会走路。